他是最早一批参加无人机战争的战士。他执行了多次任务，却从未离开过他的电脑。他追踪恐怖分子头目、拯救生命，但总是远离战场。他跟踪并杀死了数不清的人，但却不知道他们的确切身份。他是21世纪美国军队最先进的杀人机器。
从
内华达州沙漠内的一个黑盒子里，他看着3名男子步履艰难地行走在阿富汗的一条土路上。盒子的温度保持在华氏68度，内部唯一的光线来自一排电脑显示器。空气里弥漫着汗臭和香烟的刺鼻气味。在操控台上，图像显示着阿富汗库纳尔省东部的地貌，正值深冬时节，一片片的田地已经收割完毕，剩下棕灰色的土地，黑色的森林沿着兴都库什山脉向上攀缘。他将疑似反叛武装分子的图像放大。几名男子都穿着传统巴基斯坦服装，长衬衣，阔腿裤。他对这些人一无所知;他们都是匿名的陌生人。
他只是被告知，这些人的肩膀上扛着步枪，但在他看来，这些人都是牧羊人。然而上方传来的指示非常清楚:证实武器的存在。他将画面从可见光调至红外视图。这些男子身体散发的热量使他们与冰冷的土地形成鲜明对比。一位安全观察人员站在他的身后，确保“武器释放”符合规则。一长串的口令验证后，他的激光瞄准器锁定了走在前面的两名男子。倒计时开始———3、2、1———“导弹发射”。7500英里之外，地狱火导弹脱离发射器，几秒钟内加速到超音速。在内华达州沙漠的大黑盒子里，依然宁静如常，只有机器发出的轰鸣。
他让激光瞄准器一直对准领头的两个男子，他盯得如此地专注，屏幕上的图像变成了一粒粒的像素。时间似乎停滞了，几秒钟变得很漫长。他看屏幕上的男子继续行走，其中一人掉到后面，似乎听到了什么，突然撒腿奔跑，追上前面的两人。然后是一阵照亮屏幕的白色火焰。
美国空军一等兵布兰登·布莱恩特不眨眼地盯着屏幕上的红外画面。几年后的今天他还清晰记得当时的场景，那幅画像是已经刻进了他的大脑:“烟雾散去后，弹坑周围到处是两名男子的尸体残片。有一名男子的右腿从膝盖上面断掉，似乎很痛，在地上不停打滚，血从断腿处奔涌而出，流得满地都是，接触地面后血液迅速冷却。他挣扎了很长时间才死去。我就那样看着，直到他的身体变得和地面一样冰冷。”
这
是布兰登·布莱恩特的第一次任务。当时是2007年初，他刚过完自己的21岁生日，正在美国空军担任“遥控飞机感应器操作员”———简称“感应者”———是驾驶“猛禽”无人机在伊拉克和阿富汗执行任务的空军中队成员。2006年，他开始在内华达沙漠的内利斯空军基地地面控制站工作，他的办公室就是一个没有窗户的黑色金属盒子。
控制站内没有灯光，以便工作人员能够集中注意力操控正在阿富汗上空飞行的“MQ～1B猛禽”无人机。布莱恩特坐在操控台前。他有着摔跤运动员式的强健身材，头发剪得很短，冰蓝色的眼睛，笑起来露出两个酒窝。作为一名“感应者”，他的工作是和坐在他身旁的无人机飞行员合作。飞行员控制无人机的飞行，布莱恩特则担任“猛禽”的眼睛，专注于它的一排照相机，负责操控激光瞄准器。地狱火导弹的发射是一项联合行动:飞行员扣动扳机，布莱恩特负责导弹的“终端制导”，即用激光给导弹指引方向，让它击中目标。两个人都穿着普通的绿色飞行服，外表上看和普通飞行员并无差别。
从诞生之日起，美军无人机计划一直竭力掩人耳目。布莱恩特是少数几个愿意公开自己所了解的秘密的“知情者”。在他看来，切尔西·曼宁和爱德华·斯诺登之类的“泄密者”都是英雄，他们为了坚持原则和信仰不惜牺牲自己的前途甚至自由。虽然隐瞒了一些属于最高机密的细节，布莱恩特的坦白依然向我们揭示了一个不为外人所知的无人机计划。
虽然在今年早些时候，美国总统奥巴马承诺要削减无人机的使用，但这些高效杀人机器依然在巴基斯坦、也门和阿富汗上空横行。凭借巨大的投入和增长前景，在可以预见的未来，无人机将成为国家政策的核心。到2025年，无人机行业的产值将达到8200亿美元，雇员超过10万。最近一次Pew民调显示，61%的美国人支持军用无人机，认为它是以最小人员伤亡最大化展示美国军力的工具。
然而，无人机也让人们感到不安。很多人担心，屏幕和摄像机已经吞噬了人类部分的灵魂。无人机到底意味着什么?它们携带着什么样的道德包袱?现在来讨论这些问题似乎为时尚早。在布莱恩特看来，谈论它们是一种宣泄，是在一场全新的战争中担任了6年的试验对象后所必须的情绪整理手段。
回
想起来，布莱恩特走进沙漠中那个黑色的盒子完全出于偶然。他由在公立学校担任老师的母亲独自抚养长大，由于家境贫寒，无法负担蒙大拿大学的学费。2005年夏，他陪伴一位朋友去美国陆军的征兵办公室，自己却无意中走进了旁边的空军征兵中心。他的朋友在最后一刻退却了，布莱恩特却签署了参军的文件。不久之后他被送到了得州的拉克兰空军基地。他的能力测试成绩优异，被分配到情报部门，受训成为一名图像分析师。他被告知，他的工作至关重要，类似于“向詹姆斯·邦德提供必要情报信息，帮助他完成任务的人”。
他和大多数同班学员一起被分去了无人机计划，在拉斯韦加斯以北一小时车程外的克里奇空军基地接受进一步训练。布莱恩特的感应器操作课程持续了10个星期，接下来是“绿旗”演习，他们得以飞行“猛禽”，对着沙漠中的模拟城市发射假地狱火导弹。这些弹头填满混凝土的导弹能够击穿废弃的坦克，将报废汽车变成垃圾。布莱恩特说:“就像是玩《龙的传说》(一款早期的角色扮演游戏)。”他的教官会站在身后倒计时，然后大喊:“哗啦!你干掉了所有的人。”
几个月后，他“奔赴”战场，在伊拉克战争陷入致命僵局的时候，他开始执行飞行任务，虽然他本人从未离开内华达沙漠。
他工作的第一天也是最糟糕的一天。无人机从距离巴格达50英里外的巴拉德空军基地起飞。布莱恩特的任务很清楚:为一个悍马车队护航。他需要沿途搜寻自制爆炸装置、反叛武装活动，以及其他威胁。当车队出发时美国还是夜晚。
布莱恩特用红外摄像机从1万英尺的高空向下巡视。路上车辆很少，一切正常。然后，他发现路上有一个奇怪的圆圈，发出微弱光线。反叛武装设置自制爆炸装置(IED)的一种方法是给轮胎浇上汽油在公路上点燃，高温使柏油路面变软，方便将爆炸装置埋在路中央。这一方法会留下泄密的温度线索，用红外摄像机就可以发现。《指环王》粉丝布莱恩特说，从空中看上去就像是魔王索伦发光的眼睛。
布莱恩特将发光的地方指给飞行员看。两人都认为非常可疑。但是，当他们试图警告车队，才发现根本办不到。为了干扰用来引爆IED的手机信号，悍马车开启了无线电干扰装置。布莱恩特和他的合作飞行员立刻报告了上级主管，试图找到一种新的联系方式。他们在聊天群里疯狂输入警告，很快联系上了在美国本土和伊拉克的多位主管。几分钟过去，车队已经慢慢驶近发光的圆圈。布莱恩特盯着屏幕，心跳加剧，几乎忘了呼吸。第一辆悍马车平安地从“魔眼”上开过。每个人都长舒了一口气。“第二辆车接着开过，轰!”白色的火焰在屏幕上绽开。布莱恩特将画面放到最大，看着破损不堪的悍马车熊熊燃烧。他的耳机里传来伊拉克地面部队一阵阵惊恐的大叫:到底怎么回事?有人受伤!士兵们跑来跑去，试图将同伴从燃烧的车骸里拉出来。IED可能采用了压力或手动引爆机制;无线电干扰未能阻止它的启动。3名美军士兵重伤，两人死亡。
“之后的整个晚上我几乎麻木了，”布莱恩特说，“没有人谈论这事。没有人谈论他们的感受。就像签署了沉默协议，大家都回避谈论自己的感受。”
黑
盒子里的工作节奏让布莱恩特失去了时间感。他们轮班工作，每次连续工作12小时，经常是在夜晚，每周工作6天。当时，阿富汗和伊拉克战场的情况都很糟糕，美国空军严重依靠它的无人机部队。加满油的“猛禽”可能在空中连续飞行18小时，飞行员和感应者同样超负荷地工作，疲惫不堪。
